青痕

原耽或霹雳同人(日月,意绮)/老九门一八
笔名:青痕

【佛八】合志文:五鬼全文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张启山刚来长沙没多久。

那时候长沙还不兴老九门这个说法,九门的几个神人占据一方盘口各显神通,大多不怎么来往。

张启山自然也还不认得谁是奇门八算齐铁嘴。说来也正是因为这一桩案子,让张启山注意到了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算命先生,才有了后来那些纠缠不休。

那年冬天,风吹到脸上似刀子割过的凛冽,雪是一场接一场的下,不多久就把出城的路给封死了。

齐铁嘴刚从外乡回来,手里拿的幢幡此刻成了拐杖,他深一步浅一步走得心惊胆战。这种天实在是不适合出门,他该在外乡待到这场雪化了才是,当然如果没有早上心血来潮算的那一卦的话。

他鲜少会给自己算卦,但既然算了,他就必须去做,算卦的自己都不信卦,那他还怎么去吃这碗饭?

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大路上的雪被人收拾过了,自然是比不得平时,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齐铁嘴走到城门口,就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住了。

这寒冬腊月的,没个十分要紧的事,寻常百姓都会在家里窝着,谁也不会出这个门,那照理来说长街上该是空空荡荡,冷清得很才是,更别提这偏僻的城门口了。

但齐铁嘴远远就瞧见城门口站了五颜六色的一片人,大多花枝招展跟春天里百花齐放似的,齐铁嘴受宠若惊,不就出了几天远门,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受欢迎了?他忙整了整自个的行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真没白费了那一个桃花开的卦象啊!

齐铁嘴脸上堆起笑,正打算往里走,就听身后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见一群大老爷们光着膀子喊着嘹亮的军号从远处跑近了。

他被吓了一跳,忙朝一旁让了让,心想:哪来的军队?操练得可真够狠的啊。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光着膀子的士兵后头跟了一队人,每两人抬着一个担架,大约有五六个,这些士兵脱下来的衣服就盖在那担架上头,从那担架隆起的弧度就可以瞧出来,这上头是有东西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齐铁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隔了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味,这种血腥味已经很淡了,若不是对血腥味极熟悉的人,是绝闻不出来这股味道。

呼出的气腾起一旁白雾,糊了他的眼镜,齐铁嘴借着擦眼镜的功夫,打算避一避这股血腥味,回门见血,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好巧不巧,有一个抬架子的士兵到了齐铁嘴跟前被雪地里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前一扑,得了旁边同伴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了身子,但架子上的东西受到波及,一只手从架子上滑了下来。

齐铁嘴眼神不大好,又有意回避,这东西本入不了他的眼睛,偏偏他挡了一个的道。

“让开。”

冷冽的声音倒是极衬了这冰天雪地,压抑着一股不耐。啧,不好相与的人,惹不起,避让为上,这是齐铁嘴对张启山的第一印象。

齐铁嘴抬头就对上了一双锐利而深沉的眼睛,那眼睛微微眯起,带了少许戾气,真真是军人该有的样子,从这人穿着就看得出这人身份不简单。而让齐铁嘴失神的却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的,那一股土腥味。

“让开!”

那人说第二遍的时候,已有了些火气,齐铁嘴慌忙朝一旁让了让,脚勾到了幢幡,猛地朝后跌了过去。

这一摔,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龇牙咧嘴地抬起头,那架子上滑落的手就恰好在他眼前晃了晃,上头的伤口清晰印入眼睛,想视而不见都骗不了自己。

那手很快就被人收到了衣服里头。

齐铁嘴直道晦气,这人真是官僚得很!方才分明可以伸手拉他一把,却冷眼旁观看他出丑,他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再看向那人自然也没好脸色。

那人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跟着军队进了城。走得近了,城门里发出一串压抑地尖叫声,得,感情这些人也不是来接他的。

等人都走了,齐铁嘴才回过味来,那人方才为何会觉得意外。

因为那一只手。

那手不稀奇,稀奇的是上头的伤。被什么东西啃食过,血肉早没了大半,剩下些皮肉拉扯着骨头,而最古怪的还是留住骨头上的痕迹。

那是人的牙齿才可能会留下的痕迹,换句话说,吃了那些血肉的,是一个人。

人吃人。

寻常人看不出那是人的牙齿留下的痕迹,但那血肉模糊的手也够人吓个半死了,平头百姓瞧见了,哪个不大惊失色惨叫连连?可偏偏他没有,他只顾着生气了。

齐铁嘴这才懊恼了起来,真是失策啊失策。

这人眼真够毒的,齐铁嘴慢慢回过味来,这种小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比如那些抬架子的士兵,但这人确注意到了,而且觉得意外。

齐铁嘴暗自嘀咕:莫要招惹这人,招惹不起。

 

长沙城外发现了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

 

长沙的土夫子属南派,他们更习惯称自己是淘沙的。

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活法,乱世有乱世的活法,长沙不在册的野淘子不计其数,大多是后来被逼走投无路去和死人要碗饭吃。

这横死的五个人就是其中之一,长沙外头有个员外墓,是个不大不小的土财主。这种墓,道上有些名气的都不屑去淘,嫌太掉价了,这大多都便宜了这些野淘子。

淘沙的,不光看手段能力,也要看运气。很显然这五个人能力一般,淘沙只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运气也是十足十的背!

这一年冬天的雪下了一场又一次的,把大树都压折了不少,这五个人挖的盗洞本就是蛮力破坏的,根本吃不住重,这雪一大,就把盗洞给封住了。

五个人被困在墓里几天几夜,没吃的也没喝的。人啊,在生死存亡面前其实和野兽没什么两样,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啦,这才发生了人吃人的事。

这事虽骇人听闻,但在长沙倒也不算罕见,故而除了添了点茶馆里的谈资,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反而是南街那边闹了一出鼠灾弄得人心惶惶,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老鼠,各个大如拳,从南后巷一窝蜂跑出来,咬伤了不少人。

这事就那么过去了,到年节前,齐铁嘴差不多都忘了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不讲理的军阀头头,直到张启山派兵把他的香堂给围了。

齐铁嘴的盘口在老茶营的旁边,十分的不起眼,但在长沙的名声却是十分响亮,都尊称齐铁嘴一声八爷,被人围了盘口这事,还真是开盘来头一遭。

一溜的笔挺军装站得跟个翠柏似的,扛着枪板着脸,把香堂围成了个苍蝇都飞不进的铁桶,不知道的都还以为齐铁嘴犯了卖国通敌的大事,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看热闹。

齐铁嘴胆战心惊地从楼上下了来,场子已经被清了,他的伙计被士兵拦在了后院里头。他四下观望了片刻,就瞧见那个十分不讲理的军阀头头正坐在他的算命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他的账册。

他心咯噔了一下,是来查账的还是来查货的?这事什么时候轮到军方管了?

齐铁嘴正在想怎么开口好些,那个当官的就把账册合上了,大长腿落地,朝他走了过来:“齐八爷?”

齐铁嘴额上开始冒了汗:“不敢当不敢当,叫我齐铁嘴就好了,长官这是怎么了?我们正经营生,绝对没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张启山就已经不耐地挥手打断了,勾着唇笑得意味深长:“正经营生?八爷放心,今天不是来查你盘口的,你瞧瞧,是不是见过这几个人?”

 齐铁嘴被他笑的心惊肉跳,咽了口口水。他一到冬天就宅得很,虽从九爷那听了点风声,知道长沙的势力已经重新洗盘,只想该是个雷厉风行的壮汉,自然不会想到是这样一个英俊非凡的年轻军官。

 他伸手接过张启山递过来的几张照片,瞧了一眼就差点把照片给扔了:“哎呦,真是晦气。”

张启山压住了齐铁嘴的手:“八爷,可要瞧仔细了,如果我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反正都来了,不如来查一查盘口怎么样?”

光明正大的威胁!

齐铁嘴脸上的表情一僵,大概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心里叫苦连天,也不得不按奈着性子看了照片,这下倒是认真起来了。

照片上无一例外都是死人,且死法有些诡异。

黑白照片里,死者跪在一个香炉前,俯首跪地,行得是五体投地的大礼,香炉里插了五根香,都呈三长两短。而这死者的四肢上都有五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齐铁嘴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照片上有东西也在看着他。

他凑近了些瞧,猛地吸了口冷气。

这香炉里头显然有东西,是两颗眼珠子!

齐铁嘴吓得一把把照片给扔了,叫了一声哎呦,猛地扑过去抱住了张启山的手臂,拍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这都什么人啊!”

张启山嘴角抽了抽,把齐铁嘴拉开:“八爷是认出来这些人了?”

齐铁嘴愁眉苦脸:“长官,你就给我看个后脑勺,我就是神仙也人认不出来是谁啊。”

张启山笑了笑:“八爷是想看正面?”

齐铁嘴猛地摇了摇头:“不想不想,这些人是不是都被挖了眼珠子?额头上的皮被剥下来盖住了眼睛?舌头也被割掉了吧?”

张启山这才正眼瞧了齐铁嘴一眼:“八爷真是有神通啊,这尸体都还未去瞧过一眼,就知道地这么清楚了?”

齐铁嘴听出他话里有话,不免有些不安:“这……”

张启山猛地提高了声音:“来人!把八爷带走!”

齐铁嘴吓了一跳,忙上去拉住了张启山的衣袖:“长官长官,哎,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张启山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齐铁嘴的手,齐铁嘴非常识趣地松开,又退了一步,两个士兵也不敢贸然上去,局面微妙地僵持住了。

“八爷这是想说了?”

“哎,我是瞧见那香炉里头有眼珠,又用香插着,这意为此人有眼无珠。这些人四肢都是刀伤,有点像是道上用来惩罚叛徒的手法,有几道伤口就意味着欠了几个兄弟。对着香炉行大礼,香是三长两短,说明这人有眼无珠,害死了兄弟,要血债血偿。”

张启山点了点头,这些看法和他一致:“那么皮和舌头呢?”

齐铁嘴犹豫了下:“天灵盖乃人精气所在,取其皮蒙其眼,寻不见黄泉路,割其舌自吞之,有口难言,自食其果,到了阴曹地府也无处告状。”

张启山眉头一皱,齐铁嘴的这个说法比先前警察局局长说的还要玄乎,这种神神鬼鬼的言论他向来是不信的。

齐铁嘴却不管他信不信,自顾自说道:“什么深仇大恨呐,下手忒狠了。”

“带走。”张启山说完,就大步朝前走了,那两个士兵得令上前一左一右架着齐铁嘴跟了上去。

齐铁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长官!我都已经说了,你怎么还带走呢?”

张启山边走边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说了就不带你走?”

的确没有说过,齐铁嘴无言以对,果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张启山直接带人去了案发现场。这路上,齐铁嘴从身边两个士兵嘴里套出来些话,才知道,这两个月以来,这样的案子已经发生七起了。

死者的身份五花八门,有地痞流氓,有杂货店老板,有码头工人,甚至还有一个警察,彼此毫无联系之处。这个案子本归警局管,但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些东西,被移交给了军方。

发现的是个泥俑,从死者肚子里剥出来的,这种泥俑做工非常粗糙,简直就是小孩子拿泥随便糊出来的,但那泥俑里头的东西却是不得了。

里头都是银元,上头还有钢印,只有军饷才会刻的钢印。

这不由就让人想到了几年前长沙十万军饷失窃案。跟着这线索去查,果然就查出来这里头的银元都是那次失窃的!警局局长一看,这还得了,当初案子连累多少人丢官丧命,他怕引火烧身,当天就把案子移交了过去。

张启山去查看过当初堆放军饷的房间,四面都用铁皮焊死,唯有留了一个天窗通风用。那天窗就连寻常五六岁的孩子进出都吃力,何况外头还有重兵把手。按理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丢失的军饷,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当初那案子我也是知道的,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毫无线索,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又出现了?”齐铁嘴觉得奇怪。

张启山方才一直闭目假寐,默许了士兵把案子透露给齐铁嘴。等齐铁嘴开口说话了,他才张开眼睛:“从这些案子的手法来看,像是分赃不均,窝里反了。”

齐铁嘴心虚地笑了笑:“的确是像,不过这和我真没什么关系!”

张启山把一件东西扔到了齐铁嘴怀里,凉凉道:“怎么会没关系?”

齐铁嘴慌忙接了个满怀,才发现这是方才张启山翻的那本账册,这人什么时候把账册带出来的?齐铁嘴心惊了惊,翻开一看,上头被人用朱砂圈了几个人,他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的确毫无联系,但查来查去,却被我查到一些有趣的事。”张启山看着齐铁嘴脸都白了,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这些人好像都是八爷店里的常客啊。”

按理来说,那些什么地痞流氓码头工人的能够温饱就已是十分不容易了,是断没有那个闲钱去齐铁嘴盘口买货的。

但齐铁嘴开门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般不会过问出身。

齐铁嘴擦了擦汗:“长官,我们做生意,交钱给货,他们买的东西都能查得到,长官需要,我们肯定配合,但和我们真没关系!”

张启山眉峰一挑:“那就看你怎么个配合法了,把这案子破了,自然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齐铁嘴这才回过味来,如果真怀疑他,早就派人把他抓局子里去问话了,但这阵仗不像是拿犯人,更像是……他额头青筋猛地一跳:“敢问长官高姓大名?”

张启山眼里的笑意浓了一点:“张启山。”

齐铁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闹了半天,竟然是自己人:“大哥,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张启山道:“你如果不是九爷介绍的人,早就被抓进去严刑拷打了,哪还能和我说这些废话。”

这人真贼!

齐铁嘴心里雪亮,敢情是张启山遇到了麻烦,找了九爷帮忙,九爷正犯着病,就举荐了齐铁嘴。如果张启山上门来请人,还得看齐铁嘴的脸色,按照齐铁嘴示人以弱的家训,很有可能会拒绝。故而张启山曲线救国,玩了这一手,这么一来,齐铁嘴不是帮张启山的忙,而是帮自己的,张启山连个人情都没欠下。

谁说当兵的都是直肠子好打发的?这位爷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多着呢!比他这个生意人还精明,难对付得很。

张启山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我们搜了他们宅子,都没有找到从你这买去的那些东西,也问过死者家属,家里没有遭过贼。”

齐铁嘴翻了账册,不解道:“他们买的东西很杂,没什么规律,但都是好东西,不便宜,这些东西拿回家那都是传家的东西,他们放哪去了?”

张启山自然是不知道:“你想没想过,他们如果和军饷失窃案有关,这么多年,银元握在手里却不能花,就借了你的盘口去洗钱?”

齐铁嘴手一顿,摇了摇头:“这事听着也不靠谱啊,谁会带着这么多现钱过来买货?这些东西的价钱可不便宜,如果是这么大手笔的现钱,我不可能没注意,大多都是银票结算,既然已换了银票,那么就不存在洗钱这个说法了。”

张启山哑口无言,两人说到这,就到了地方。

梧桐巷17号,柳府。

“这是最近一起,昨天夜里死者的夫人发现的,尸体和现场都没有动。”看守现场的小警员把张启山和齐铁嘴带进了屋。

齐铁嘴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土腥味,这股土腥味甚至压过了血腥味。

他忍不住躲到了张启山身后,这人身上戾气重,神鬼莫近,莫名地让他觉得靠得住,加上知道张启山也是九门中人,就少了先前那份拘束。

这次死的是一个老医生,院子收拾的很干净,看样子家境不错,还雇了个下人。齐铁嘴目光四下游移,这么干净的院子不知为什么西北角却有一个打碎了的花盆。

夫人带着他们进了屋,在门口就停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回了房。

齐铁嘴纳闷地瞧了那夫人的背影一眼。

但张启山没有多问大步走进屋,齐铁嘴只能跟了进去。屋子里很亮堂,乍一看还真不像发生了命案的,但掀开帘子往里走,就有些不对了。

“哎呦喂。”齐铁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看照片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又是另外一回事。张启山最见不得人畏首畏尾地没个男人样,一脚把齐铁嘴踹了进去:“看仔细了,都是留给你看的,不然早收拾了。”

齐铁嘴只能凑了上去,四下翻看了起来。

屋里紧靠着床头供着关二爷,上头的水果还很新鲜。香炉里的香已经烧到底了,香灰把眼珠子给埋了起来,五体投地行大礼的尸体收拾的很体面。齐铁嘴蹲下身查看了尸体穿着的鞋,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这鞋子底还沾了泥,屋里收拾的这么干净,一般进卧室都会把鞋子给换下来,免得弄脏了地方。但这人却没有,只能说明这人原本没打算进屋,还要出门,又或者是出了什么急事,他匆忙进来拿东西,没来得及换。

齐铁嘴四下找了找,果然在一个柜子前找到了一点泥印子。他把柜门打了开,里面只放了一个木盒子,其他什么也没有,齐铁嘴不敢随便翻人东西,就抬头看向张启山。

张启山没他那么多顾忌,直接把木盒打开递给齐铁嘴:“东西都翻过,没什么有用的。”

齐铁嘴低头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倒吸了口气:“怎么会没用!这……这都是我给他们算的卦啊,他们留着这些做什么?”

那木盒子里放了一叠信笺,上头写的东西旁人是不明所以,但齐铁嘴却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把账册翻开,对着这些人一个个找过去,再对着这些信笺,有些不解:“少了一张。”

张启山眉峰一挑,拉着齐铁嘴走得尸体的旁边:“你看看是不是少了这张。”

说完,他拿了根竹签拨了拨香炉里的东西。齐铁嘴瞧见那两个血淋淋的眼珠子,捂住嘴巴差点吐了出来,偏偏张启山还挑了一张沾了血的纸伸到他面前。

齐铁嘴终于忍不住了,推开张启山往后退了几步。

“斗里的东西你都不怕,这点血就吓成这样?”张启山玩味地看着他。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道:“可不就是没瞧过这么新鲜的?你别伸过来了,是了是了,就是这一张。”

“这么多,他为什么单独烧了这一张?这上面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张启山把这张残页放到一旁,算是个物证。

齐铁嘴脸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看来他原来想的太简单了点。

之后就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了,张启山带着齐铁嘴离开。这齐铁嘴走路也不规矩,东扭一下西晃一下,但很快他就发现齐铁嘴这么走是有门道的。

但通常情况下,只有下斗走甬道怕踩到机关,才会这样走。

等他们出了院子,齐铁嘴偷偷摸摸拉着张启山躲到了一边俯到他耳边说道:“大哥,这个案子和我们齐家还真有点关系。”

张启山轻笑了一声:“你不说我也觉得有关系。”

齐铁嘴没好气道:“不是和我!我方才进去就觉得那房间的布局有些古怪,一般人会把关二爷请在卧房里吗?就算他们两夫妻已经分房睡了,但免不得会亲热吧?”

张启山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人家家里如何布局,也不归他们管。他派人询问过夫人,得知他们老爷夜里总说胡话,说有恶鬼要索命。有一天夜里还差点把夫人给掐死了,夫人也后怕,后来两人就分房睡了,那关二爷也是那个时候请到卧房里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分房睡了?”

齐铁嘴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屋里干净归干净,但如果是夫妻两的房间,那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我猜那个关二爷在的地方原来应该放的梳妆台。那个柜子也是,如果屋里有女主人,肯定堆得满满的,哪会那么空。”

张启山点了点头:“那你还发现了什么?”

“那房间被人动过,动的有些巧妙,一般人进去坐坐最多就是觉得不舒服,但如果是每天住在里头的,迟早会被逼疯了。”齐铁嘴声音压低了,“我觉得他夫人可能隐瞒了些事情,比如他们之前有个一个女儿,十几岁就夭折了,你打听打听,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张启山有些不悦道:“夫妻之间的问题,不归我管。”

齐铁嘴恨铁不成钢:“这和案子肯定有关啊!这么残忍的杀人法子,我就不信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夫妻的房间对门对面的,会不会听到什么没有和你说?”

张启山突然笑了一下,转身要走。

“五鬼锁魂。”齐铁嘴突然说了这句话,张启山回过身来看他。

“我不喜欢听废话,你直接说重点,不就没事了?”

齐铁嘴觉得他脾气一向很好,仅剩的那一点也被这个张启山磨没了:“唉,我之所以觉得和我们齐家有关,是看出那个房间的布局有点类似我们齐家的五鬼锁魂阵。这种阵法是根据八卦演化而来的,通俗来说……就是用活人的精气去养小鬼的。”

“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你不信,可总有些人会信。”

这倒是真的。

张启山和身边士兵打了招呼:“我的一个副官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盯在这里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八爷随我过府吃个便饭吧。”

齐铁嘴也没拒绝,他知道这是变相的软禁,拒绝也没有用,换做他是张启山也不会放这样一个有嫌疑的人回去。

这些死者之间都毫无联系,却在他这里找到了突破口,而在这一家出现了他算的卦,他们家的阵法等等,怎么看,他都是现在唯一的线索。

医生家里有一个丧女的妻子,那其他几个受害者是不是也有?这个五鬼锁魂阵是偶然出现还是必然?齐铁嘴琢磨了一路,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张启山对他还算是客气的,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紧挨着张启山自个的卧房,不知道是怕他跑了还是怎么,齐铁嘴四下转了一圈,满意得不得了。

他路上不过埋怨了一句贵芳斋的点心难买,晚上就吃着了,若没这头疼的案子,齐铁嘴过得倒也舒心。但他很清楚张启山好吃好住的养着他,也是因为眼下要用他。

齐铁嘴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这张启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月上柳梢,四下寂静。

齐铁嘴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有人把他给摇醒了,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被那人及时捂住了嘴。借着透过窗帘缝隙微弱的光亮,齐铁嘴认出了是张启山。

“大哥!你这三更半夜不睡觉来吓唬我做什么!”齐铁嘴得了空,低声埋怨了几句。

张启山把齐铁嘴从床上拉了下来:“你听。”

齐铁嘴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侧耳细听,这深更半夜能有什么动静,无非是张府守夜的士兵走动的声音,还有偶尔路过的车辆发出的声音。

他狐疑地看着张启山,就见张启山神色严峻,他耐着性子贴到了墙上,这下倒是听清楚了,墙后头,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好像有东西要出来,在撞门。

“大哥,隔壁屋子里放的是什么?”越来越密集的声音吓得齐铁嘴退了一步。

张启山还穿着睡袍,闻言看了他一眼:“那几个泥俑。”

齐铁嘴反应了一下才想到这泥俑该是那些死人肚子里剥出来的,不由有些犯恶心,“你怎么把这东西带回家了!晦不晦气!”

张启山没有回答他,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出了他的房门,听动静是去了隔壁。齐铁嘴犹豫了会,也提步跟了上去。

开了灯,齐铁嘴才发现隔壁是一间书房。张启山愣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在后面张望了一眼,被屋里的情景吓得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

“这几个泥俑一直锁在柜子里的,怎么会跑出来的?”守在门口的士兵吓得脸色发白。

张启山走进屋里,齐铁嘴缩在门口不敢进去。那七个泥俑正在闹出走呢,有一个已经上了窗台,还有几个在下头排着队。

“我就说着东西晦气吧。”齐铁嘴刚说完,就得了张启山一记眼刀子。

张启山四下看了看,屋里干干净净,唯有窗子没关严实留了一条缝隙,这几个泥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规规矩矩。

齐铁嘴在门外站了一会,他老实了没一分钟就忍不住开了口:“这屋子里的土腥味怎么这么浓?说起来这个味道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

张启山让人把泥俑收好,闻言顿了顿:“土腥味?”

齐铁嘴奇怪道:“大哥你闻不到吗?你该把狗五带过来,他鼻子比我好使。”

张启山拿了个泥俑走到齐铁嘴面前:“是这个的味道?”

齐铁嘴一想到这东西是从死人肚子里取出来的,就不愿意靠近,何况这股味道不用凑近也闻到了,他只是奇怪为什么张启山没有闻到:“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张启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他把泥俑交给亲兵,打发齐铁嘴回屋去睡。

但闹了这一出,齐铁嘴有些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张启山洗漱完毕,正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看报纸。

果然报纸头条新闻写的就是梧桐巷那家医生的命案,让张启山颇为生气的是竟然还登了照片。张启山让士兵把张副官传了进来,把报纸扔在了副官面前:“让你守着,你就是这样给我办的差事!”

张副官拿起报纸看了眼,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昨天我只在你进去的时候才离开了一会,你们走后,现场就清了。不对,你看这!”

张启山听到张副官变了调子的声音,也忍不住站起来接过报纸一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照片上的香炉周围落了些灰,显然是昨天他拨弄的时候撒出去的,照片的一角还露出了那张残页,这说明拍照片的时候,他和齐铁嘴还在场。

“这个人是跟着长官过去的。”

张启山摇了摇头:“不是跟着我,应该是跟着那个算命的,看来,我们要破这个案子,必须从齐铁嘴身上下手了。”

“长官让我查的事情也查清楚了。”张副官把几张照片递了过去,“他们的确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六七年前就已经死了,据说是因为那个柳医生的疏忽导致,他们夫妻自那以后就不和了。”

张启山接过照片一看,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有些发黄,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

张副官接着说道:“案发当日,住他们隔壁的人家就听到他们院子里有什么打碎的声音,因为柳家这些年经常吵架摔东西,大家都没有当回事。”

张启山突然想起那个院子里摔碎的花盆:“那么柳夫人是怎么说的?”

“柳夫人解释当天家里闹老鼠把花盆给摔碎了。”张副官想了想,“不过她自己却说什么也没有听见,是后来听到邻居的话才解释的。”

张启山冷笑:“能弄碎那花盆的老鼠是成精了吧。”

他们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惊恐之极的惨叫声。

张启山脸色一变:“是那个算命的!”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严重性,立马冲了过去。

张启山刚破门而入,齐铁嘴就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大哥!大哥救我。”

齐铁嘴吓出了一身冷汗,脸煞白煞白,躲到了张启山身后。张启山朝齐铁嘴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倒吸了口气。

只见一个造型粗糙的泥俑正立在齐铁嘴的枕头边。

昨天夜里齐铁嘴才刚看过这些泥俑闹出走,做了一宿噩梦,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瞧见这样一个泥俑立在枕头边对着自己,可见他受到的惊吓有多大了。

张启山走过去拿起泥俑一看,这个泥俑并不是之前的那几个。

张副官也觉得异常震惊:“这个是我早晨刚拿回来的,放在书房里头,怎么跑这来了?”

“祖师爷保佑。”齐铁嘴哪管他们在说什么,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

这张府他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软磨硬泡要张启山放他回去,张启山稍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派了几个亲兵送了齐铁嘴回香堂。

“这么放他回去?”张副官有些迟疑,“万一放虎归山……”

张启山摇了摇头:“不是他干的,有人故意做这些吓唬他,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们不信,但是齐铁嘴信,吓唬他的人很了解齐铁嘴看到这个泥俑后肯定不会再留在张府。这说明那个人很忌讳我们,齐铁嘴留在这里他不好再下手,不如放齐铁嘴回去,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这几天盯着他,我要离开几天。”

张副官吃了一惊:“长官要去哪?”

张启山笑了笑:“如果不是齐铁嘴提醒,我都忘了两个月前枉死在员外墓里头的五个人了。这么一想,这次死的这些人,手上都是五道血痕,是不是就是补偿那次死的五个人?我去员外墓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张副官有些迟疑:“那种墓,派几个张家兵去就好了,长官为何要亲自去一趟?”

张启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年节马上就要到了,大街上已经有了年味。

街头巷尾挂起了灯笼,摆摊卖年货的把街道两边塞得满满当当。寻常百姓过日子,不论世道如何,这个年总是要过的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添个盼头。

齐铁嘴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回到香堂就熬不住饿了,出门去了一家馄饨摊。

卖馄饨的是位中年大叔,但身子骨壮实,看着比寻常小伙子还精神,做得一手好馄饨,量多又实惠,但摊子小雇不起人,他那个女儿就会过来帮忙。

齐铁嘴刚坐下来,那大叔就格外热情地跑了过来:“八爷!八爷想吃馄饨派伙计来说一声就好了,这大冷天的,干嘛自己跑一趟。”

说着,拿下肩头的粗布又把桌子抹了一遍。齐铁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齐三,给我下完馄饨,我快饿死了。”

齐三应了一声,又吩咐他女儿给齐铁嘴上些好茶,手脚利落地去包馄饨了。

小碧拿了茶水走了过来:“八爷喝茶。”

齐铁嘴瞧她大着个肚子行动不方便,马上站起身把茶水接过来:“你家男人也真是的,这么大肚子还让你到处跑。”

小碧笑意一僵,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齐铁嘴忙着倒茶,没有注意到小碧的异样。馄饨摊弥漫着热气,白雾袅袅之间驱散了寒意,齐铁嘴握着茶水,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时齐三把馄饨端了上来:“八爷,你趁热吃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三靠近的时候齐铁嘴又闻到了那股土腥味,但他也只觉得是他离那泥俑太近留下的。他有些反胃,好在馄饨的香味很快把那股味道压了下去,他肚子咕噜一响,在齐三揶揄的目光下,不由一讪。

说来也奇怪,自打齐铁嘴去了一趟梧桐巷后,五鬼索命的流言就开始在街头巷尾里流传开来。大家津津乐道,把那郊外枉死的五个冤魂如何化作厉鬼前来索命说的有模有样。

那倒霉的野淘的死法在一夜之间就添了不少版本。说他们身怀聚宝,招来其他几个人的觊觎,趁着大雪封道把人给害了;也有说那些这五个人其实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那军饷失窃案不就和此有关吗,是给人灭口了。

流言是怎么传开的,源头又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几天,齐铁嘴过得心惊胆战。

且不说出门身后跟的几个尾巴,就连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深怕一觉醒来床头又站了个泥俑,越怕就越睡不着。这么一来,才几天功夫,齐铁嘴就憔悴了许多。

他下头有个叫小满的伙计为此格外忧心,想方设法给他找了些治失眠的偏方,甚至还从狗五家牵了一只黑狗养在院子里。

齐铁嘴很是欣慰,然后教训了他一顿。

这狗认窝睡,一到晚上就叫个不停,让心力交瘁的齐铁嘴简直要吐血三升。好在这个时候,张启山来了。

齐铁嘴一直就觉得张启山命中有三味真火,是神鬼莫近的主,用来驱邪镇宅再好不过。张启山来拜访的时候,他就软磨硬泡留张启山住了一晚。

张启山诧异齐铁嘴异常的热情态度,分明几天前还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他本来就想找个理由在齐铁嘴府上留一晚,如今倒也省了事。

齐铁嘴的盘口很小,总共也没几个房间,但布局却格外精妙,尤其是那几件放了货的。

夜半三更天,四下悄无声息,好似夜都睡死了。张启山猛地张开了眼,掀开被子下了床,从他衣衫完整来看,他留宿本就别有用心。

以张启山的身手,查探这种事完全不在话下,起初的确很顺利,但到了最后那间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进去。

门分明就在不远处,只要往前走两步就能进去,可是他走了两步发现还有两步,一直走了许久,那个距离依旧在那,不增不减。张启山停了下来,他突然想起齐铁嘴精通奇门八算,莫非这里是设了阵?他四下看了几眼,门口的布局很简单,没什么地方特别。

奇怪。

当日在梧桐巷,齐铁嘴奇特的步伐浮现在脑海中,张启山神色一动,闭目回想了一下,模仿着齐铁嘴的动作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手就碰到了门。

张启山睁开眼,目光骤然亮了起来。

他前两日下了一趟员外墓,这次见到的与上次别无二致,他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但现在想来是不是墓里也设了这样奇妙的阵法?

幕后的人冒险潜入他的府邸去吓唬齐铁嘴是不是知道齐铁嘴能发现什么?但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齐铁嘴几乎算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直接杀了他不是更方便?是不是幕后的人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不能杀齐铁嘴?

张启山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够解开的。他并没有进那间屋子里去看,反而原路返还,老老实实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齐铁嘴的住所闹中取静,外头看着同周围的建筑没甚区别,但走到里头就别致了起来。小方院里种了一株芭蕉,这个季节自然没什么好景,但妙就妙借景的镂花屏风正对庭院,把后山的竹林绿意借了过来,又有几株寒梅正得季节怒放,添了些热闹。

张启山推开窗时,齐铁嘴正坐在寒梅树下的石桌旁煮茶。

他倒是不知道齐铁嘴安静下来是这幅样子的。

寒冬,外头寒意颇重,院落的寒梅有几枝长到了窗前,几缕幽香随微风入了屋。

齐铁嘴穿着长褂子,脖上围了一条焦红的围巾,看样子昨夜终于睡了个好觉,气色很不错,他鲜少有亲自煮茶的好心情。听到开窗的动静就抬起了头,对张启山挥了挥手:“大哥下来喝茶。”

张启山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

齐铁嘴刚扬起的笑差点被吓了回去:“大哥,我这有楼梯的。”

张启山坐到石墩上,闻到了茶香味,是好茶:“都一样,是武夷岩茶?”

齐铁嘴竖起了拇指:“识货,我刚从九爷那顺来的。”

张启山失笑:“九爷也舍得?我记得他也就剩了那一点。”

齐铁嘴哈哈一笑,把泡好的茶推到张启山面前:“他不舍得也得舍得了啊,我可是帮了他大忙的,若不是帮忙,他那批货除夕前肯定是运不走的。”

张启山听了这话,眉头一挑:“我倒是不知道八爷还有这能耐。”

“什么能耐不能耐的,怎么说,这临近年节,码头工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就留了几个人看场子的。”齐铁嘴闻了闻茶香,满足地叹了口气,“我也是机缘巧合救过他们那个头,自然给我几分颜面。”

张启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屏风后头走动的身影:“哦?八爷倒是菩萨心肠,不会你这一屋的人都承过你的情吧?”

齐铁嘴察觉到张启山话里有话,放下茶杯奇怪地问道:“是有几个,不过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

“什么也不是,别想太多。”张启山打断齐铁嘴的话,端起茶呷了口,“明天你随我去一趟员外墓。”

齐铁嘴嘴里的茶被这话呛到了气管里,猛地咳了起来,脸呛得通红:“大……大哥说笑的吧,我们齐家不下墓已经很久了,再说我齐铁嘴也就嘴皮上耍把式,真功夫就……”

张启山笑了笑:“你有选择的余地?上头交代过,年节前破案,如果到时候还没有线索,只能把你们齐家交出去。”

齐铁嘴知道张启山并没有在开玩笑,这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案倒也算了,但牵扯到十万军饷失窃案,怎么看都不是长沙地方当局可以敷衍过去的。

“那个员外墓有线索?”齐铁嘴皱起了眉。

张启山摇头道:“只是猜测,但如今只有这一个突破口。”

齐铁嘴平日里怂得很,但此刻却格外地冷静,他眉目依旧温和,那双桃花眼原本总让人觉得他轻佻,此刻却多了一股九门一门当家的气势来:“好,我随你去一趟。”

张启山意外地看着齐铁嘴,在那一刻他好像看懂了齐铁嘴,之前的轻视烟消云散,齐铁嘴的形象骤然扭转了过来。

 

员外墓位长沙西郊,用齐铁嘴的话来说选址就是简单粗暴。

怎么生财怎么来,也不管是不是会损了后人的福报,更不管会不会断了别人的生气,前有案山,后有明堂,水流从中而过,是一处富贵无比的风水宝地。

齐铁嘴很是嫌弃地绕了员外墓一圈,整一暴发户的形象啊,就差没用金砖砌墓了。这员外墓是个小墓,占了个小土丘,完全没法和他们之前下的墓相提并论,这种墓只要胆子大一些的都可以去一趟。

张启山前两日来过,盗洞是现成的,两人省了不少事。张启山边带着齐铁嘴往主墓走边解释道:“这里的风很大,不像是一个小墓会有的,我觉得此地应该还有一个墓。”

齐铁嘴伸手捻了把土放到鼻下闻了闻:“的确,这里的土没有之前那股腥味。”

盗洞很小,两人猫着腰往前挪,齐铁嘴觉得腰开始泛酸了,张启山才停了下来:“那五个人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张启山走出盗洞,站直了身子,他们已经过了土层,到了墓里,空间就大了,他指着地上残留的痕迹给齐铁嘴看。

齐铁嘴扶着腰,扭了扭:“早知道该向五爷借条狗来。”

张启山笑了笑:“你在不也一样?这里面就是主墓室,这里很小,一眼就看到头了,我之前也找过,并没有什么机关。”

齐铁嘴取出罗盘,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完全没有停下了的意思,他扫兴地收了起来:“这里有磁场,罗盘不能用。”

罗盘不能用了,就只能靠齐铁嘴的经验了。

这墓果真很小,他走十步就到了头。正如张启山所怀疑的那样,按理说这种地下墓穴是封闭的,空气非常稀薄,加上尸体腐臭的尸气,寻常人进来没多久就会被毒晕过去,然而这里这么小个地方,空气却可以用新鲜来形容。

齐铁嘴四下来回走动,他每次走动的方式都不一样,张启山看出来他是在试阵,就安静得待在一边等他。齐铁嘴走到第七个来回的时候,总算抬起了头:“北水玄武,南火朱雀,西金白虎,东木青龙,中央无极土!”

他眼中光芒大盛,一时竟让张启山看愣了。

齐铁嘴跑了过来:“我说呢,他们把门‘藏’起来了,阵设在外头,怪不得我在里面怎么也找不到。”

张启山听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这个墓的位置选在大富大贵的风水上,东面山林,北临河水,天地自然已成两个条件,剩下只要在西面和南面设阵,就可以完成。

“中央无极土为阵眼,如果我所猜不错,那么入口应该在员外的棺椁下头。”齐铁嘴试着去推开棺材,结果纹丝不动,他有些丢面子,扔了手里的家伙使出吃奶得劲也没能挪动一点,最终瘫软到了地上,放弃了。

“棺木拿铁水焊死了。”张启山早就知道这一点,却也不提醒齐铁嘴,摆明了看他笑话,“入口应该在棺材里面。”

齐铁嘴喘着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次你上。”

这棺木并没有封死,张启山之前打开看过,里头躺着的尸骨已经化为白骨,陪葬的东西稍微值钱一点的也都被盗光了,实在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不过他当时只是粗粗看了眼,并没有查看棺底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咔嚓”一声,张启山手指不知按到了哪里,齐铁嘴坐着的那块石砖突然打开。

齐铁嘴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掉了下去。

张启山吃了一惊,纵身翻过棺材,赶了过去,低头一看,稍松了口气,这里并不深。

“哎呦!”齐铁嘴惨呼一声,屁股是疼得没有知觉了,不知道有没有摔碎了,他眼泪花擒在眼角,“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我!”

齐铁嘴被扑面而来的土腥味弄得几欲窒息,本能地捂住了口鼻,等目光适应了黑暗,齐铁嘴四下看了一眼。

齐刷刷的泥俑一排排堆在木架上,齐铁嘴看了一眼就吓得惨叫出来:“哎呦祖师爷啊!”

张启山从上头跳了下来,扶起齐铁嘴后,打着手电看了四周。

一排排的泥俑堆在两人高的架子上,密密麻麻,不同于案发现场的那些做工粗糙的泥俑,这些泥俑五官精致,甚至连眼角的阴森之气也栩栩如生,无数这样阴森的眼睛盯着他们看,直教人脚底心都冒了冷气。

齐铁嘴拉了拉张启山的衣袖:“怪渗人的,这些泥俑里头是不是就是军饷?”

张启山面沉如水,走到架子前拿了一个下来,敲碎了一看,里头果然是银元,他大概数了下数量,“这里最多只有五万。”

齐铁嘴道:“这个墓早就被盗空了,那五个人会不会是来取这些银元的?”

张启山沉默了下来。

果然不出张启山估算的,这里的银元只有四万七千多,那么剩下那些去哪了?自然是拿出去花了,但他们是怎么把这些银元流出去的?

“大哥有没有听过黑坊。”齐铁嘴压低了声音。

张启山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你想的和我一样。”

黑坊就是黑市上的地下作坊,主要是专攻一个仿字,平常时候仿一些古玩字画拿去骗骗人,也有私下铸银钱的。这么大批量的银元要流出去肯定会引起注意,但如果送到黑坊去重新铸,就和寻常银元一样了。

但既然已经折了现银,那为什么要拿这些现银去齐铁嘴的铺子上买货?这乱世之中,古玩字画可以一文不值,哪有银钱傍生安心?何况那些码头工人地痞流氓难道还是会欣赏古玩的?

张启山复杂的目光落在齐铁嘴身上,是用齐铁嘴做饵去钓鱼还是……他摇了摇头,罢了,多费点功夫就多费点,齐铁嘴这身本事不要断了。

齐铁嘴不知道张启山在那一瞬间峰回百转的心思,见张启山在看他,就堆起笑凑了过去。

张启山回到长沙后就派人把几个黑市给查了,只抓了几个作奸犯科的小混混,连条大鱼都没钓到,更别提找到任何线索。

齐铁嘴坐到馄饨摊上,这个时候不是饭点,馄饨摊很空,齐三给他端了碗馄饨上来后,就坐在了齐铁嘴对面。

“八爷心事重重的,有啥烦心事?”齐三拿着抹布擦了擦手。

齐铁嘴唉声叹气:“可不就是那五鬼索命的案子。”

齐三神色一顿,压低声音凑了过来:“案子进展得不顺利?我都听说军饷找回来了。”

齐铁嘴有些吃惊:“不是吧,这么快就传开了?你怎么知道的?”

齐三憨笑:“你和张家那个回城的动静那么大,好多人都去看了热闹,那大车运进来的东西不是军饷?大家都说你和长官有大本事呢,才几天就把军饷找回来了。”

齐铁嘴啧啧称奇:“人民的力量果然强大,小碧呢,今天没来?”

齐三抓了抓头:“过几天就要生了,哪能让她到处跑。”

齐铁嘴双手合十作恭喜状:“这要先说一声恭喜了,得了个大胖孙子,这孩子命格富贵,是能享福的。”

齐三满脸喜色,他是知道齐铁嘴本事的,自然错不了,一时激动地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好,还好。”

他一连说了几句还好,把齐铁嘴给说懵了。

来了几个客人,齐三就起身去招呼客人,齐铁嘴安心下来吃馄饨。这一说话的功夫,馄饨就有些凉了。

“你说你,让你干这么点小事情你都做不好,你看这个螺丝你是不是弄反了?原本是为了护着手的,现在害了自己吧。”不远处的磨刀匠正在教训他的徒弟。

齐铁嘴听了这话,转头回去看了一眼,神色就有些不大对了。

他暗中算了一卦,脸色就沉了下来,是不是一开始他们就想反了?无数的线头好似在瞬间找到了源头,他是什么时候被牵扯到这个案子里的?

从他的账册开始。

想到这里,齐铁嘴就吃不下了,他胡乱往嘴里划了几口,放下钱就往回跑,齐三在后头叫了几声他都没有来得及去应。

最开始的一笔账是什么时候?那个医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异常然后和妻子分房的?其他几个人是不是在同样的时间点?

他刚才算了一卦,卦象显示的大凶就在身边,说明对方是他认识的人,而在案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或多或少与齐家有关。放泥俑吓唬是让从张启山身边吓走,目的不仅仅是担心齐铁嘴看出那些阵法,也是想保护他?

他是跑回香堂的,那本账册就放在他的算命摊上,这几日跟在张启山后头忙里忙外,他都没时间收起来。

他胡乱翻了几页,找到那几个画了朱砂的名字,最开始的一次是在四年前——军饷失窃案之后的第三个月,而每个人来的频率都很固定,几乎是半年一次。这次死的七个人,除了那姓柳的医生,其他都是孤家寡人,所以死了几天都没有人发现,加上这天气寒冷,这些人真正的死亡时间并不能确定。

齐铁嘴的手指停在了柳元安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上两个月的事情,他还有点印象。

一般买了货来算卦的都是听完后自己记回去的,可那次这个柳医生推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让他写下来给他,他记得那一次的卦象好像是……夫妻不和,大难临头。

齐铁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下冒了上来,这个卦,就是当日柳医生烧掉的那一张。

如果柳元安是故意让他写下那张卦象的,肯定不是为了临死前烧下去给自己当人生格言的,那么自然是要害他的人烧的。或许是和他不和的妻子,也或许是……为了保护他?

齐铁嘴心里隐约摸到了答案,这个时候张启山来了。

“我查到了点东西。”张启山把一张纸递给了齐铁嘴,“当初死的那五个人的身份。”

齐铁嘴愣了愣,接过照片一看,脸色一白:“果然是他……”

张启山似乎并不意外齐铁嘴知道了什么:“我刚才带人去查黑市,顺手抓了些人,这些人不经吓,抓进去就都交代了。说道上能铸银钱的叫张小兵,我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怎么会这么巧呢,当初死的那五个里头,就有一个叫张小兵的。”

齐铁嘴闭了闭眼:“张小兵是张礼的表弟,而张礼就是齐三家的女婿。他们一家,原本都是齐家的,说来我还要叫他一声三叔公。”

齐家有家训,不从政,三不算,后来墓也不下了,大多是在上头把风。齐三年轻的时候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不顾家训带了一队人去了一个墓,他家丫头小碧练了缩骨的功夫,也一同去了。齐铁嘴算了卦,得知此行是有去无回,于是赶去劝阻。

齐家信命,齐铁嘴的话让齐三犹豫了一会,就答应齐铁嘴晚一天再下斗。谁知当天夜里闹了地震,震塌了墓室,如果他们不听劝都下了去,那真是要死个干净。但也因为地震,他们被困山里三天三夜,也是靠着齐铁嘴的本事才走出去的。

后来齐三犯了事,被赶出了齐家,按理是要弃了齐姓的,齐铁嘴那时当了家,免了这一项。

所以算起来,齐铁嘴算是齐三一家的救命恩人。

“他们离开齐家后,倒也本分了,开了家馄饨铺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安稳日子。”齐铁嘴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是他们,“他们是怎么会和军饷失窃案有关的?”

张启山摇了摇头,他并不关心原因,只看到了结果:“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参与偷盗军饷,都只有死路一条。”

齐铁嘴沉默了下来:“什么时候动手?”

张启山有些意外地看着齐铁嘴:“不提他们开脱求情?”

齐铁嘴苦笑:“有用?”

这次轮到张启山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目前不动手,疑点太多,怕打草惊蛇。”

至少弄清楚军饷是如何失窃的,齐三又为何要杀那些人,那些人为何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银钱到齐铁嘴这来买货,只有搞清楚了这些,才能动手抓人。

齐铁嘴陪着张启山又去了一趟当初堆放军饷的房间,这时间久远,里头堆了厚厚的灰,早就看不出原来的痕迹了。

张启山指着天窗说道:“你说小碧会缩骨,那么她能爬过这个窗子吗?”

齐铁嘴看了那个窗子,拿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大哥,这个窗子也就够只猫进出的,缩骨这门功夫,大哥应该比我了解一些。”

张启山叹了口气:“不错,除非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练了一身缩骨功才有可能。”

齐铁嘴拉了拉张启山衣袖:“我觉得我们想错方向了,为什么一定要进来?你可还记得你家那些泥俑?会不会是同样的手法,让里头的军饷自己‘走出去’?”

张启山眼睛不由瞪大了一些,猛地拍了齐铁嘴的肩膀:“八爷的能耐,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齐铁嘴一头雾水,不知道张启山在说什么,只能被拉着跑。

那些泥俑的事,张启山早就托了九爷去查。他们从屋子里出来就直接去了九爷的府邸,好巧不巧吴老狗也在。

“你来的正好。”解九脸色不大好,看样子头疼的毛病还没好全,“你托我查的事,五爷正好能解答。”

张启山坐了下来,齐铁嘴大叉叉躺在了躺椅上,这大冷天他硬是跑出了一身汗,觉得把一年的路都在这几天走完了。

“里头的东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做泥俑的这个泥。”吴老狗把东西推远了一点,“这股味道我也只闻过一次,快恶心死我了。”

那股土腥味挥之不去,齐铁嘴也是闻到了,吴老狗捂着鼻子说:“把刚出生的老鼠活生生地捣成肉泥混在泥土里,然后加上禁婆骨香制成泥俑。母鼠闻到自己孩子的味道就会被骨香迷惑,以为孩子还活着,所以它们会叼着泥俑回窝。”

齐铁嘴本能地捂住了鼻子:“真是够恶心的。”

张启山了然:“难怪,这是野淘子的一种盗墓手法,是用来取阴棺里头的明器。这就解释的通了。”

库房铁皮焊死,就留了天窗,可不就是一个巨大的阴棺?那用驯养的老鼠来取军饷,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只不过野淘子的法子只在野淘里面流行,寻常人并不知道这个法子。

“我听过南街那边闹过鼠害,莫不是就是那野淘养的?”

齐铁嘴说完,张启山就接道:“死的那五个里头,有三个人就住在南街那边。”

这样就对了,老鼠是人养着的,结果人死在了墓里,无人投喂老鼠,饿了几天的老鼠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咬伤了附近的百姓,才闹了那出鼠害。

吴老狗等到这里就熬不住了,他鼻子比一般人都要灵,齐铁嘴都已经闻到了那股土腥味,对吴老狗来说就相当刺鼻了:“你们聊着,我去外头透口气。”

“我派人先去拿人。”张启山站起身,“迟则生变。”

齐铁嘴自然没有跟上去,这事他不方便插手,毕竟齐三算得上是他的人,他该避嫌。

“这年过的,真是……”解九头疼得紧,没工夫搭理齐铁嘴,自顾自回了屋。

齐铁嘴特殷勤地跑了上去:“九爷,我给你揉揉。”

 

张副官带人把齐三的摊子给围起来的时候,齐三一点也不意外,有条不紊地在下馄饨,临了还和张副官打了个招呼:“这碗馄饨下了再和你们走,收了钱的,要讲信用。”

张副官有些纳闷,从未见过这么淡定的嫌疑犯,是有十足的证据洗脱嫌疑又或是吃准了他们还没证据?

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指指点点看热闹,又本能地惧怕当兵的,压着声音嘀嘀咕咕。

齐三把馄饨给人端上去之后,脱下围裙放在了桌上,和隔壁面摊的摊主挥手:“上次打赌输了,按说好的,这些东西都归你了,都好使,你拿回去能直接用。”

那摊主怕得罪人,原本缩在面摊后面,听了这话冒了个头:“都给我啊,那你拿什么吃饭。”

齐三哈哈一笑,很是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用不着了。”

齐三要上车的时候,看到了人群里的柳夫人,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吧。”

柳夫人绞着手帕流下泪来,退出人群离开了。

这一幕张副官自然都看在眼里,齐三已经上车,他考虑了一会,到底是没有上去把那个柳夫人也押回去。

 

齐铁嘴再见到张启山,是在过年的前一天。

张启山刚从外头回来,把军饷失窃案和五鬼索命案给交了上去,压着齐三去了北平。回来的时候特意绕了大半个长沙到了齐铁嘴的香堂。

因为年节近了,香堂生意冷冷清清,几个伙计都放了年假,就剩下齐铁嘴和一个煮饭的老妈子。这齐三被抓后,齐铁嘴就真的是举目无亲,仙人独行了。

张启山进屋就把军帽摘下放在了算命摊上,齐铁嘴在后院泡茶,他闻到了茶香。

“老八。”张启山坐到齐铁嘴面前,“今年去我那过年吧。”

齐铁嘴有些无精打采:“东西都交上去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按照约定的,把事情都推在齐三身上,放了他女儿一条生路。”

齐铁嘴稍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齐三被抓进去之后,出乎预料的配合,什么都说,但问到为什么要去齐家买货的时候,就沉默了,指明要见张启山才会说。

张启山本就在隔壁旁听,听到这话就直接开了门。齐三同他做了个约定,此事不牵连他女儿和齐铁嘴,张启山起初并没有答应,直到他听完了整个案子之后。

齐三原本不叫齐三,他被赶出齐家之后,才改了名字,大概是不想自己落魄辱了齐家名声。五年前,齐三女儿齐碧儿嫁去了张家,日子就渐渐好过了起来,张礼无父无母,对齐三格外孝顺,与小碧也是伉俪情深,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小碧染上了怪病。

张礼是个野淘,齐三起初并不知道,但是小碧却是知道的,他们夫妻一同去了个古墓,回来后小碧就昏睡不醒了。张礼走投无路,就参与了偷盗军饷,得了些银钱给小碧治病。

也是很久之后齐三才知道,当时小碧并没有得什么怪病。

张礼在野淘里头是有些手段的,那伙人想拉拢张礼入伙,去偷盗军饷,但被张礼拒绝了,于是他们找了那个老医生给小碧下了药。

那之后,他们时常以此要挟张礼同他们一起作奸犯科,张礼怕连累小碧只能一步步错下去。齐三知道这些事后,就用了齐家的五鬼锁魂阵,惹得这些人疯疯癫癫,以为有鬼索命,无法再分心要挟张礼。

可谁知那些人竟然以为是张礼在背后搞鬼,一不做二不休把张礼和他几个伙计一齐给害死了。

“他们临行前都会拜过关公喝一碗壮胆酒,这个习惯那些人都知道,他们这群畜生竟然在酒里下了药!他们才刚进墓里,就出现幻觉,狂性大发了。”齐三惨笑一声,“张礼死后,小碧也要疯了,于是我答应她,要给她丈夫报仇。”

张启山皱着眉头:“那为什么要那些人去齐铁嘴那买货?”

齐三抬起头看着他:“长官,这些人不配用这些钱,这都是张礼拿命换来的。齐家卖货有个规矩,买货送卦,只要他们拿着卦过来,我就饶他们几个月。”

张启山了然:“那梧桐巷柳家之所以烧掉那个卦是因为怕连累齐铁嘴?”

齐三露出愧疚的表情:“我家当家的是个好人,这些都不关他的事。我杀了那个医生后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张卦,那卦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八爷的字,这个医生鬼着呢,竟然每次算卦之后都留了一份,其他的不打紧,都是他抄下来的,但唯独那一张不一样,我不想连累八爷,于是就扔炉子里烧了。”

齐三说完后就不再开口,张启山叹了口气,齐三本该平平淡淡地安享晚年,或许清寒,但儿女孝顺,过两年就该儿孙绕膝了,却被人的贪婪所害,弄得家破人亡。

张启山要离开的时候,齐三才开口喊住了他:“长官,这事没有连累到八爷吧?”

连累?怎么可能没连累,可这个时候张启山自然不会再去增加这个老人的负罪感,“放心,八爷不会有事。”

“八爷是个好人,可惜我去了,他在这世上就真没什么亲人了,如果长官得空,能时常去八爷那走动走动就好了。”

时常走动走动,这不,一下车就赶过来了。

袅袅白雾之中,张启山敲了敲桌面:“我看你年货也没备,是算准了我会来请你过去?”

齐铁嘴大惊失色:“哪能啊,只不过我一个人,没必要费那些事。”

张启山站起身:“那就说定了,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过去。”

齐铁嘴有些傻眼:“什么时候就说定了?大哥,这事不能……喂喂……别走啊……”

张启山背影颇为潇洒,甚至挥了挥手说了一声:“止步,不用送。”

齐铁嘴目瞪口呆,忍不住笑了起来。


评论(9)

热度(131)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